*文题来自鲁迅先生《自题小像》:“灵台无计逃神矢,风雨如磐暗故园。”
*近代。一个我(想)写得很认真的故事。
*进度缓慢。现在只有大纲(囧)。
*子美第一人称向慎。
正文:
我和母亲那时住在上海,经营着一个不大不小的宾馆。
原来是我父母一起办起来的家业,不过后来父亲和外面的女人跑了,便只留下我们两个人。
这么难堪的事发生在那个时候还算年轻的母亲头上,那几日她几乎是被包围在所有人看热闹一样的眼神和浮浅的安慰声里。
终于有一天她一言不发地出了门,直到正午才回来。
人们不约而同地猜想她一定是去找那个负心的男子了。
但没有一个人知道在那一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们为错过了这一个绝妙的谈资而感到遗憾,在茶闲饭后的口唇间也流传着一些不同版本的想象,于是每每打趣过去倒茶的我。
他们问我是不是如何如何,我是不知道的。
我只知道那天母亲回来之后,拉着我的手,说:“以后就剩我们俩,好好过。”
我望着她疲惫的脸,点点头。
早些时候家里还有第三个人的。
那便是我的祖父。
听人们说他好像是前朝的举人,诗词文章都写得不错。不过人们似乎更看中这样一份颇有历史感的头衔,对于他写的诗倒是不怎么感兴趣。
他那时并不知道我父母间发生了什么,于是毫无愧疚感地享用他的儿媳的照顾。
他是在外面流浪久了的人,所以回家之后才更有唯恐错失一丝一毫温暖的挥霍之意。他酒喝得多,喝得烂醉时便似哭似笑,嘴里胡乱念着什么。
“此意竟萧条,行歌非隐沦。”
我有一次听清了,觉得很有意思,便把这诗句从众多语音相近的字词里剥离出来,配着祖父的狂歌痛饮之态,在心里久久地流转。
我的名字是祖父取的,好像是某个大诗人的号。但跟他老人家的期待不同,我肚子里是没有什么文墨的。
前清时候父母还能指望子女靠读书谋个官做。我出生那年革命正闹得厉害,科举更是早被废止了,于是世人都把那些孔孟之言抛之脑后不知哪里去了。
我母亲虽然不说,但我知她心里是有秘而不宣的怨恨的。
她的丈夫继承了父亲爱往外面跑的性子,可这最后一走便再不回来了。这些男人,口里读着仁义忠恕,到头来还不如贩夫走卒。
在我又一次报告她祖父醉倒在前厅的时候,她一摔手里的水桶,眉眼是锋泠泠的,一阵急促的喘息之后,好像终于认了命。
正因这两个男人,让她连带着对读书人都看不顺眼起来,这态度在她有一日打着算盘跟我闲聊的时候透露:“酸腐无用的人才读书呢。自己窝囊不说,还糟践旁人。”
终于有一日我的祖父从别人的口里得知了真相。
他的儿子干的好事让他愤怒、无奈。但对他的儿媳妇,他却是心情复杂,如果要我形容,大概是“以为好不容易有亲人可以依靠了、却被难堪的现实当头泼了冷水”这样的心情。
他那天有些局促地在我母亲面前徘徊,像一个犯了错而不知如何启齿的小孩,只是讪讪地笑、略显无措地绞着手指。
他终于开口了:“你不用担心……他一定会回来的。”
我母亲这才抬起眼有些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又漠然地低下头去,答也不答一声。
我觉得他想得太单纯了。
怎么会以为一个男人走了之后,还会回来呢。
我的母亲显然也接受这个事实了。所以歇斯底里、嚎啕大哭都没有力气了。
他没有得到回应,那一刻在心里也明白这沉默代表的意义。
第二天他拿了个小凳子一大清早就蹲坐在门口,熹微的阳光照在他已被染白了的鬓角和佝偻了的背上,我心里竟觉得一酸,便过去坐在他身边。
他说话的声音如被粗鲁地拉过来、拉过去的胡琴,嘶哑苍凉,带着最后一点锐利的傲气。
“我要走啦。”
我偏过头看他,那时也全然不觉悲伤,只是疑惑。“你要去哪里呀?”
“我也不知道哎。”他的大掌覆上我的头,揉了揉。
“就不能不走吗?”
他笑着摇头。
“你得明白,写诗和流浪都是我们的宿命。”
我半懂不懂地点头,好像落入了一团迷雾里。
上海的天光快要盛起来了,我到后院去为他盛了一壶酒,跑回来递给他:
“给,你走吧。”
我第一次见到白的时候正是日暮,我正一手指着账本一行一行地对过去、一手吭吭不停地拨着算盘,嘴里还叼着一个馒头。
他身上是一件月白长衫,用一条被布包裹了的长棍状的物事挑了半新不旧的行囊,施施然走到我面前,头一句话就是要水喝。
我看他生得实在是好,眉毛和眼睛都是我见过最好看的,鼻子和嘴巴也好。
总之有关他的一切,都是好的。叫人好像挑不出缺点来。
放在大堂里的人群里显得风采卓绝。
他喝完了水,又问有没有吃的。
我把刚吃过的馒头分了一半给他,看他毫不在意地接过去,对我笑着道谢。吃的挺斯文,可偏偏没多时便吃完了。
口腹既饱,他才对我说明来意:“我想有个住的地方,可我又没有多少钱。”
我听罢,偏头往后院的方向喊了一句:“妈,有人想住店又没钱。”
话音刚落,那里便传来很有气势的一声吼:“没钱就让他滚。”
我明明听清了,却这样对他说:“二楼有个最里的房间,平日里是废弃了的,打扫打扫还能住人,我带你去。”
他有些讶异地挑眉,复又更开怀地笑道:“那就多谢你了。”
【*子美《奉赠韦左丞丈二十二韵》:“此意竟萧条,行歌非隐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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