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念阙影

【原耽】周旋久(一)

上个世纪七八十年代(maybe)少年的故事。其实是很久之前就想写的一对兄弟同人,不过后来因为我把控人物的能力不够,使笔下他俩日渐脱节。为了不拖累那一对诗人,便放到原创里了。



       朝文十八岁以前住在老家,跟父母一起。他是独生子。

       他自有意识的时候就讨厌南方的天气了。雨可以从三月一直持续到十月。屋子里发黑绿色的霉斑,墙根不屈不挠地渗出水汽。像长癞疮的人偏又多汗。屋子外就长青苔、繁野草、密蚊子。南方的这些小东西比人要生得好,就兴耀武扬威。

       他们家隶属于一条名为艳粉的街道。名不符其实,艳粉街又脏又乱。人人家门口堆起来的垃圾因为浸久了雨,漫漶出一股酸臭味。这味道时时败事,掩盖了不少孤零零死在家里的尸体味道。这样一条条平行的狭窄小巷子通往稍有点人气的大街,被那股油烟味、叫喊声、灯光酒气一冲,越发显得阴冷寂静。

       艳粉街历史上也有一段辉煌。是富贵乡、烟花地,蜿蜒着贯穿一整个镇子的锦水常年氤氲出脂粉气,河上人家窗口也知趣地开着,显露眉目一弯与藕臂一段。艳粉之名就这样来。

       如果说现在还有什么余韵可以回味,便不得不提起这条街上为数最多的两种人了:亡命之徒和妓女。前者叫鸡头,后者便叫鸡,浑称上也成双成对。街道挨着镇里的监狱,最容易像一个柔弱的女人,承受一些牛鬼蛇神。流亡到此的异乡婆、家境不好的少女、或干脆是想赚零花钱的女学生……艳粉街不缺这种补给。她们有时被哪个大哥看中,半推半就地凑了一段时间,说真情说交易都不太像。

       朝文的房间在一楼,窗旁边的墙上用红色油漆刷了“宁添一座坟,不添一个人”的标语。有一次窗外传进来男女媾和的声音,正在那标语上幕天席地地发生,和他家两头猪的交配有异曲同工之妙,开始显出假情假意的不情不愿,待上了膛又不用人去撮合了,自顾自哼哧哼哧、啪嗒啪嗒,间杂一些咒骂,和偶尔高亢的呻吟。

       他下意识回头搜寻躺在床上的陈思,撞进一双染了月光的明亮眼睛里。

       “原来我们刚才是这样的。”陈思撇撇嘴,“太丑了。”

 

       陈思是他的邻居,他们从小一起长大。

       陈思只有一个亲人。他的作为读书人的父亲,曾经到京城上过大学,是这里学历最高的人,在村里的中学做了教书先生。可惜这个村七凑八拼也只能给他送去十几个学生。他们俩便在其中。

       朝文的父母说不好是出于对读书人的敬畏还是天性的热情,对这一个邻居关爱有加,时不时开展睦邻活动。甚至在别人看来,陈思可能就是他们的孩子。两个少年便在这样兄弟般的情谊下长大,顺顺利利地歪去岔道。

       陈思不知哪来的那么多从外国翻译过来的书。那个年代别说书了,连粮菜有时都供不上票,人人脑子里除了吃饱喝足以外若再要塞点什么进去,便是男女那档子事了。说不好下流还是卑贱,总之没别的选择。

       朝文欢喜去陈思家里做客。他欢喜陈思的一切,他住的地方的死寂无人气也好,他家的书柜里藏的一个新世界也好,他这个人清秀的脸和纤细的身体也好,轻易便勾起他这个年纪泛滥的激情。

       唯有酉时时分,垂暮的日光才能从阳台照进,使这个家亮起来。隔壁朝文家的留声机如约伴起奏,女歌星的嗓音被机器垂扁钝化又拉伸,透出一种黏腻得近于头油的温柔。这时他们一起捧着书,在沙发上亲密地挨着。朝文有时被蝇头小字吸引,有时又栖落在陈思指着字一行一行对过去的手指。他多想凑上去亲一亲,又不敢。

       变的只有手中书目的不同。这个情景,这两个人,是永远也不会变的。

       他们那时这么想。

 

       待再大了一点,两个人便去市里上学了。照常是路过垃圾味、尿骚味、油腥味一锅发酵的街道,路过许多个黑黢黢窗口里烈火烹油的故事。偶尔还有狗吠声、詈骂声、叫喊声平地惊雷。

       他们在没人处一直手牵着手。

       好嘈杂的世界,怕把彼此弄丢。

       那时迷迷糊糊懵懵懂懂,又不考虑未来,又不憧憬永远,好像握住当下就足够了。

       上了人生一个台阶,遇到的人更多了。一群志同道合的青年凑在一起,无所不谈。“昨天的太阳被黑色担架抬走”,而今天?又是绿游人记。白茫茫的雪地上,我的钥匙丢了。说不出底色是什么,说不好快乐与伤感,他们是与历史断裂的一代,向前摸不到苦难,向后又见不着出路。四五个人成堆,反而比一个人的时候容易绝望。

       他们打游击似的,他们对暗号似的。在邋遢的小酒馆里抄好不容易借到的译本。他们这些青年中流传这样一个隐秘的游戏。吃饱喝足后,精神前所未有地饥渴。抄抄抄,写写写,秘密集会中的高声朗诵,酒杯锲而不舍地碰在一起。酒精发酵,醉意上涌。来呀,朋友,再喝一杯。明日复明日。

       萨克斯和口琴。深歌。吉普赛。不知疲倦地笑和舞。

       朝文在异乡的寒冬,陌生的整洁的街道上,不知是因为酒,还是诗,踏出了那一步。路灯光暖绒如羊毛,熨帖地包裹住他和陈思。灯下陈思的眼波是银色的,熠熠发光,温热柔软的嘴唇微微张开,像一个姑娘等待情郎的吻。

       他从此成了那个情郎。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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